從 2014 年到 2024 年,人工生殖的討論量逐年上升,尤其在 2018 年同婚公投期間更是大量攀升,當時社會出現許多反對的聲音,擔心同婚合法化後衝擊傳統家庭價值,並導致人工生殖的濫用。劉怡馨也分享,當年公投她瞞著家人回家鄉投票,卻巧遇母親,還因此發生爭執。當時,她自己對同志人權的價值觀,以及世代的溝通衝突,一度為她帶來了無力感。
然而,如同朱家瑢的觀察,尤其在 2019 年同婚專法通過後,許多人發現同婚並未對社會造成負面影響,反對同志家庭使用人工生殖的聲量才逐漸下降,支持人工生殖修法的貼文量逐漸反超批評的聲量。
從關鍵字來看,輿論討論同志家庭能否適用於人工生殖,大多聚焦在兒童權益、家庭倫理,而在代理孕母議題上,許多人則集中批評這是對女性的剝削。因此去年底國健署更因此公告,由於爭議過大,此次《人工生殖》修法並不會處理代孕議題。
劉怡馨提到,她希望透過這篇報導跨越同溫層,讓不同聲音能彼此對話,「可是在這個過程中,溝通很困難。」她提到,為了整理不同意見並詢問各方立場時,她其實也會感到心疼與羞愧,「同志家庭要不停解釋,自己為什麼適合當一個爸爸或媽媽⋯⋯但這件事情為什麼異性戀的家庭不用?」
「第一張把我們的名字寫在一起的文件,是一份契約,契約上寫著,我對你負有照顧的責任,我和你沒有血緣關係,沒有骨肉相連的時刻,你出生的時候,我渾然我不覺世界有什麼改變,我甚至還稱不上認識你太深——但我做了一個人生最冒險的決定,還沒見過你就誇口、說要愛你照顧你一輩子。」——講座中劉怡馨轉述朱家瑢的臉書貼文。
朱家瑢分享了自身經驗,起初她在決定收養前,也曾猶豫是否要選擇人工生殖。但她發現,臺灣社會對於女性的生育自主權仍然存在許多限制:單身女性無法自由選擇人工生殖,必須在進入異性戀婚姻,並獲得配偶同意後才能獲得手術資格。
收養這條路,朱家瑢走了整整兩年,才真的成為了一個法定的母親。其中社工在背景調查時,多次長達兩、三小時的面談,從原生家庭環境,和父母的關係,童年經歷到成長歷程,「不過現在,(社工)她現在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支持者。」她也強調,收養過程審查雖然嚴格,但也讓她自省並學習如何成為一個更好的家長。 她認為,這對所有想成為父母的人來說,都是非常寶貴的學習機會。
劉怡馨也提問,在這個過程中,有曾經想放棄的念頭嗎?朱家瑢坦言,自己在這段準備收養的過程十分脆弱,例如一次團體課程的延期,就曾讓她陷入自我懷疑,「我就在床上躺了三天,眼淚流進枕頭裡,心裡覺得,會不會我沒辦法有小孩?這個世界為什麼要阻止我?」
現在的她回憶當時,因為全心全意渴望,因此變得敏感且患得患失,「但我沒有想過要放棄。」朱家瑢強調,每一個同志家庭無論透過收養或人工生殖,都會反覆經歷這個不確定性,以人工生殖為例,每一次取卵、植入、等待,或下一次取卵、植入、等待都是一種煎熬。
現場也有觀眾提問,如何決定收養小孩的年齡層,是否會遇到不一樣的困難?朱家瑢回應,現行收養制度可以決定收養年紀和性別,當時考量自身條件,希望收養 2-4 歲的孩子,且並沒有設定性別,「1~2 歲稍微會走路,2 歲以後可以跟著成人一起吃飯,作息和生活習慣也更像成人。」同時也相對確定對方需要什麼樣健康或心理上的協助,因此她認為自己更有信心陪伴這樣的孩子。
經歷了 2 年繁瑣的收養手續,她第一次見到孩子,對方也正是 2 歲。她形容,彼此的緣分就像兩條線一樣,在 2 年前慢慢靠近,最終在當下與彼此相遇。
朱家瑢也分享,過去在協助同志家庭遠赴海外人工生殖時,可能會遇到的困難。「有些人可能初期抱持著滿開放的態度,他說人工生殖也可以、收養也可以,哪條路比較簡單?」朱家瑢的回答是,兩條路都很困難。
朱家瑢提到,過去也曾有朋友遠赴海外花了 5 年的時間,造訪三個國家,期間更歷經詐騙,最後才透過同家會的協助參加教育活動。「因為人工生殖其實只是助孕,不代表每次都能成功。」但過程中每次嘗試都是一筆花費與時間成本的消耗。
她進一步指出,這位朋友造訪的三個國家,事實上以醫療技術來說,有兩個都遠遠落後臺灣。「為什麼我們要捨近求遠?⋯⋯讓他們拉著行李箱,跑到那些技術不如臺灣的國家,把自己的身體放上手術台,一次又一次地冒這個險?」
朱家瑢提到,其實同志家庭面對的議題離大眾並不遙遠。在大學演講時,面對看似興致缺缺的學生,當她說:「各位雖然可能不是同志,或是未來沒有要組成家庭,但你們一定都有家庭,有時家庭是支持的來源,有時家庭卻是傷害的來源。」台下的聽眾便會眼睛一亮,彷彿有了被理解的感覺。
她認為,以「家」為題,能讓更多人拉近對同志家庭的想像,進而得到共鳴。劉怡馨在分享專題時也曾提及,面對社會支持和反對的聲音,她試圖找出對話的可能,「無論對正方或反方,我都會問說,你對家庭的想像是什麼?對小孩的期待是什麼?我覺得那好像是他們最有可能交集的地方。」
成功收養後,朱家瑢提到,孩子像是帶她重新經歷童年,也讓她不得不面對自己的缺陷,「他像一面鏡子一樣,清清楚楚反射出,我是一個充滿弱點、不完美的人。但是他也讓我有一個機會,接受這個不完美。」有了孩子以後,她從中學習很多,也希望告訴孩子,這世界更多元的面貌。例如她會教育兒子關於經期的議題,教育他善於表達自己的感覺,並且懂得欣賞他人,「我可以為這個社會貢獻一位優秀的盟友,這是我覺得最棒的事情。」
她分享,今年同家會也預計舉辦讓同志家庭的孩子交換繪本的活動,「讓他們開始互相認識,知道這世界,不是只有我是從同志家庭裡來的。」同志雖然作為少數,但少數不一定代表負面,也可以創造專屬回憶,享有自己的樂趣和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