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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座總編面對面】吳志寧:我們看新聞時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急著下論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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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時,我們邀請到 929 樂團的主唱吳志寧來擔任 READr 的客座總編輯,任務期間,在新聞報導的選擇上,除了對音樂和自然環境有自己的喜愛與執著,還對區塊鏈、虛擬貨幣展現強大的興致!坦言平常不怎麼看新聞的他,又是怎麼看待新聞媒體的呢?
記者:在你當客座總編的這個禮拜,我們討論了幾次有關新聞的定義,我想先從這個問題開始。對你來說從媒體發佈的消息才叫新聞嗎?還是只要是新的資訊就是新聞?
吳志寧:追根溯源,新聞是人類自己創造一種傳遞資訊的模式。最初的產生可能有很多種樣貌,但一定是藉由某些人去搜集、去闡述這些資訊,提供管道給一般民眾,但必須建構信任基礎之上。這些電視台、報紙變成人民信任的資訊平台,但無關乎是透過什麼形式(傳遞),像早期,人跟人之間的對話也是一種資訊流傳。就算不是透過新聞報導,也可以是一種資訊傳遞。
我在任務期間有分享一些區塊鏈跟去中心化的新聞,這是一個可以再去反思的概念,譬如說資訊傳遞有沒有可能更去中心化?每個人都可能是其中一個發聲體,不見得一定要建立在某個中心集團提供的。
現階段的台灣社會,或整個世界的媒體狀態,比較過度集中在財團控制上面,跟商業的東西太過於掛勾,信任機制就變得很薄弱。
記者:客座總編任務期間,你說有時候比起新聞媒體,你比較傾向相信朋友的臉書。你為什麼會不信任媒體寫的東西?媒體提到什麼東西的時候會覺得不信任?又為什麼會覺得朋友轉貼的東西可以信任?
吳志寧:回到剛剛講的信任基礎,今天我要獲取資訊的時候,會去選擇我認為有信任感的對象,無論是團體、個人或平台。這些信任建構在我對他長期的觀察,來自他提供的數據真實與否,不是他說什麼我就相信什麼。
你當然很難對每一則新聞做判斷、蒐集證據,但我們經過長時間的觀察⋯⋯,譬如我在( READr )張貼新聞就不選擇聯合報、中時、東森,因為他們過去有些不良紀錄失去我的信任。我選,也不是因為這些媒體的立場跟我一樣,我就信任它,當然這會有影響,但我也不會完全一面倒地說,只要跟我立場相同我就相信。
以我的角色,我在這次的任務比較想傳達的是,無論跟你立場相同或相反,(讀者)都還是要盡量對數據或實際發生的事持保留態度,不是急著發表你的情緒性言論,譬如說討厭、生氣、覺得他很可惡。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那麼急著下判斷。
記者:所以你覺得讀者也要有意識,看新聞時不要急著論斷。
吳志寧:我覺得要保持內省的態度,多看實際的數據統
計和它所陳述的事實,不管是影像、畫面的證據,不要容易被擷取的零星片段組合成的影像(所影響),這就是所謂的斷章取義嘛。現在新聞最大的問題就是它可以用很零星的素材組合成一件事情,一件它想要讓你相信的事情。
另一個反省是,我們可以重新思考去中心化這件事。譬如說,我相信鐘聖雄(編按:READr記者)這個記者,會比相信聯合報這個體系來得多很多很多,因為我的信任基礎來自於從小跟鐘聖雄的相處,他這個人的價值觀、他的個性、他的善良建構了我對他的信任。所以我才會說,我寧願去看信任的朋友的個人言論,因為我對他們的信任感大過於這些集團。
相對來說,假設大部分的人都像我這樣子,新聞的影響力就會變低。新聞媒體在這個世界上能掌控、能影響的力道就會變弱,他們才有可能去反省他們的做法。但如果我們很容易的被牽著走,任由他們擺佈的話,他們就非常愜意。我覺得去中心化的概念是可以這樣。
記者:我想到之前去參加關於透明化的國際論壇,大家討論到假新聞時,比較理想的記者認為對抗假新聞的方式是支持好新聞,認為好的記者還是能發揮應有的功能。但現實就像你說的,人們傾向相信意見領袖大過於媒體,加上許多人的資訊來源完全依賴社群媒體,讓假新聞的傳播非常猖狂。如果好的記者是假新聞現象的其中一個解方,媒體又喪失了人們的信任,這就很兩難。
吳志寧:這的確有點矛盾,我剛剛舉鐘聖雄的例子是其中一個面向,但我可以舉另一個面向。
因為這次的任務,我特別去搜尋一些新的媒體,我發現一般民眾對於媒體的挖掘太過懶惰,我們還是很習慣被動地接受那些最大的媒體。
但是後來我搜尋了一下,也開拓了眼界,像 Peopo 公民
新聞,雖然品質不見得那麼完整,但很多元,論述比較草根,沒有太多官方語言。不是好或不好,而是當資訊來源變得多元,就比較不會一面倒。我覺得這個任務帶給我的鼓勵和啟發是,其實還有很多媒體平台,能見度不像外面的大媒體,但它們還是存在。
記者:你是怎麼搜尋的?
吳志寧:就用 Google 搜尋「新聞平台」,找到一些文章整理。我們平常看新聞的時候, Google 搜尋下去,最先跳出來的都是聯合新聞網、中時電子報、TVBS、東森、自由時報、三立,我們就自然而然地只看這些。這就是恐怖的地方,我們不去看這些(小眾媒體)。
如果吸收新聞的方式比較被動,就永遠只看到這些(大眾媒體)。比較理想的方式是消費者本身也要改變。雖然有些人說不要檢討消費者,可是我自己就是消費者啊,我覺得先檢討自己去看新聞的態度跟方式,才有可能再間接去改變這個產業的環境。
記者:但你當初為什麼會想做這件事(去搜尋「新聞平台」)?
吳志寧:因為我接了客座總編的任務,每天要生出這麼多篇(編按:客座總編輯一天要分享五則新聞),雖然很簡單只是轉貼,不是自己寫,對我來說就很難了。我發現我一天根本沒看這麼多新聞。
很大的感受是,我發現自己的視野蠻狹窄的。如果我只 follow 平常的習慣,看來看去都會是大家每天熱門討論的幾件事。譬如說富少追撞的新聞,我就會思考,難道我要(在 READr )貼這個嗎?所以才開始找有沒有其他新聞平台。找到以後,才發現原來這世界上每天都在發生非常多不一樣的事情,突然變得好熱鬧。
記者:看到追撞富少的新聞為什麼不會想要貼?
吳志寧:因為到目前為止,這則新聞的角度都是針對幾個點:他是富少、這台車多貴、他有多麼不知懺悔、被爸媽寵壞,幾乎都是停留在這些論點裡面,我覺得這是很可惜的地方。
我會希望可以探討是富少的環境背景,他跟所有人是一樣的,只是為什麼媒體會注意這個車禍?每一天都有很多車禍,但媒體為什麼去強調這個富少的車禍?因為大家對這件事有嗜血性,很有熱度,媒體會特別放大,這就是整個環境有點可惜的地方。
記者:看新聞變成一種娛樂獵奇的心態。
吳志寧:對,然後對議題或環境有幫助的事情反倒熱度沒有這麼高。但這也不是台灣獨有,好像都這樣,我就會疑惑說是不是人類本性就是這樣?可是又會內省,我自己不希望是這 樣。
記者:說到人性的話,有時候工作太忙,一整天很累,連我也不會想再去看嚴肅的議題⋯⋯
吳志寧:這也是一個問題。但我覺得另一個問題是我們的議題團體、NGO、或是整個社會對這件事(的理解)不夠成熟,不夠成熟到讓它有趣,其實每件事情應該都可以讓它很 happy、很有意思、很刺激。
記者:所以是傳播形式的問題?
吳志寧:對對對,可能還不是那麼成熟,資源還沒那麼多,或是投入的人沒那麼多,所以有趣的表達方式還沒有出現。
我覺得音樂(做為一種社運參與的形式)就給我很大的感覺。從很早很早,樂生運動,甚至更早的野百合運動,大家開始意識到把音樂表演加進運動裡有什麼效果,發現來參與社運,可以是聽音樂、也可以是跳舞或幹嘛,但還是在參與。
記者:除了這週擔任客座總編之外,平常有看新聞的習慣嗎?
吳志寧:我平常是不看新聞的,前陣子看最多的是吳音寧(編按:吳志寧的姐姐,現任台北農產運銷公司總經理)的新聞,只是想知道到底可以扯到什麼程度。不是我不想看新聞,而是我一打開,整個頁面對我而言很離譜,根本沒有閱讀的興趣。
記者:那像比較重要的社會運動或社會事件,是從哪裡得知?
吳志寧:活動本身或NGO團體。我心裡有一個名單,我想暸解什麼樣的事情就會去這些地方看。
譬如深澳燃煤電廠爭議好了(編按:台電欲重啟深澳電廠,部分社會意見覺得火力發電與總統蔡英文承諾的能源轉型路線違背。但因為此案環評制度上是舊案,機組也有更新,環保署副署長詹順貴當時投下關鍵贊成票,引起爭議),乍聽到某些人在罵,我第一個念頭就是先去環境資訊中心看有沒有針對深澳燃煤電廠的新聞。
然後只要 google 一下,就會知道這個爭議裡有哪些人,扮演什麼角色。很多人罵詹順貴老師,但詹順貴老師曾經是什麼樣子,是我們親眼看到的,這個印象也會幫助我認知。當然,如果我認為詹順貴老師錯了,我會反對他,可是我不能透過新聞就反對他。
記者:這是針對你熟悉的領域,如果是不熟悉的呢?
吳志寧:不要做判斷,有興趣的話先去理解,但不要立刻反對或支持,而是先學習。
當然每個人對理不理解的標準都不同,只能說盡力去理解。像深澳燃煤電廠我不見得真的完全暸解專業上的事,但我努力去暸解政策上的為難,最後還是選擇連署反對這項法案。可是我反對這個燃煤電廠,不代表我反對詹順貴老師,也不代表我討厭詹順貴這個人。我希望我們可以很客觀地看待這些事,才有可能往前推動,不是永遠陷入在「政府好爛」的狀態。
記者:你平常會特地關注哪一類的新聞嗎?
吳志寧:還是比較傾向跟自然環境有關係的。可能跟我自身的決心有關,也有可能受家庭影響。
我姐(吳音寧)在十多年前就已經確認自己的知識領域方向是往農業前進。我的話是兩個面向,從小很確定自己喜歡音樂,追求藝術,再來在藝術追求之餘,可以再包容進自然觀的東西,所謂自然觀是整體人類對於地球的破壞程度有沒有可能趨緩,就只是這樣小小的理想。
我其實不是什麼有包袱的人,跟我爸(吳晟)不同,我爸是完全把自己的生命投入去奮鬥,我的話還是會有一種,人類其實最後怎樣不關我的事,因為人類其實蠻該滅絕的,人類應該趕快滅絕對地球狀態才是好事(笑)。在我良心過得去的狀況下,開心生活就好。
記者:客座總編的任務一天選五則對你來說很困難嗎?
吳志寧:一開始是,後來發現對自己要求不要那麼高,新聞就出得去(笑)。
記者:一開始是設了怎麼樣的標準?
吳志寧:我認為很重要、要跟大家分享的事情,但實際上發現沒那麼多。後來我就分享了一些我覺得不是很重要,但是也可以分享的事情。也不是說不重要啦,只是我的功課沒做那麼多。
譬如蜜蜂滅絕那件事情,這很重要,但在台灣不算大宗,又是一個已經有點久也蠻多人報導過的新聞。再來我對蜜蜂滅絕的理解程度也不是這麼清楚,只知道牠的活動對人類的糧食影響的標準很大,又有哪些糧食會因為失去蜜蜂而滅絕,我只覺得這種食物鏈的斷裂是很危險的。
記者:你剛剛提到,自己對新聞本身不那麼容易輕信,不太快下判斷,跟你是公眾人物有關嗎?
吳志寧:應該沒有,就是從小的教育吧。像小時候看電視,施明德那時被列通緝犯,我媽卻會說這個人不是壞人,可是電視說他是壞人啊,那個矛盾感就會出現。我小時候常常面對這種矛盾,譬如學校老師說什麼,一回家就聽到我爸說老師講得都不對;在電視上看到什麼,就聽到他們說電視說的不對。長大後就慢慢釐清說為什麼這些事「不對」。
記者:假設你可以許願,會希望台灣有哪樣的新聞?
吳志寧:我會希望新聞媒體結構能改變,第一件事就是去中資化。
不是說媒體不能有經濟贊助,而是如果你要報導台灣這塊土地上發生的新聞,那我比較傾向所有媒體都是從台灣長起來的機構,才有信任度。那個信任感就像我跟鐘聖雄一起在溪州長大的那種。當媒體是被其他地方、甚至是一個集權的地方資助⋯⋯集權與新聞自由,一定會有必然的衝突吧。
記者:在最理想的狀況下,你覺得新聞媒體應該要扮演什麼角色?
吳志寧:一個社會並不需要百分之百正確或客觀中立的媒體,我認為它不存在。媒體永遠都有它的立場。
但台灣應該要有更多元的媒體各據山頭,而不是完全被某一種立場的媒體壟斷。我的立場是指收視率、類型、資金來源,我覺得現在是壟斷的狀態,電視台、報紙、廣播都是,比例我覺得要更均衡一點。
政黨也是一樣,如果可以更均衡,四、五個黨都差不多大,是我覺得比較理想的狀態。我並不覺得那樣會亂,反倒能有討論事情的基礎,現在這種極大極小的狀態,導致大家都沒得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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