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第一次看現場表演,短短一個半小時我笑到肌肉痠痛。」9 年多前,綽號豆花的沈明輝因家庭和生活壓力陷入低潮,決定在生日當天去看喜劇俱樂部「卡米地」在臺北華山藝文園區舉辦的演出,從此迷上現場喜劇。
近十年的時間,喜劇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只要時間允許,豆花總會到場支持,還因此和伴侶結緣,結婚時他更邀請了喜劇演員「大可愛」當婚禮主持人,就連現在掛在「 卡米地 Comedy Plus 」店外的霓虹招牌,也是出自豆花之手。
「不管是演員或觀眾,會常來喜劇場地,可能(生活或心理)有些缺憾,需要(透過喜劇)補足心中的那一塊。」5 年前,凱文第一次踏進卡米地,當時他身邊的朋友陸續結婚生子,步入不同的人生階段,他卻十分迷茫。接觸喜劇後,凱文愈來愈投入,他計算過自己的花費,初期每年 3 萬,第三、四年翻倍至 6 萬,「後來等我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完全著迷了。」
在 Open Mic (即笑話測試場),演員也會透過錄影的方式紀錄自己的表演,並持續修正,直到下一次站上 Open Mic。(攝影:徐湘芸) 資深觀眾豆花則見證了卡米地的成長,從逐水草而居的演出團隊、搬進小場地,2022 年遷址重新開張,搖身一變成了擁有兩廳、最高容納達 250 人的大型俱樂部。他欣慰地說:「以前喜劇就是一個很小眾的文化,現在多了很多新觀眾,我也很開心。」
「博恩就是一個分水嶺,在這之前,喜劇是一個小小眾,連舞台劇觀眾都不一定會看脫口秀。」從事喜劇演出近 20 年,跨足舞臺劇、電視劇、網路短片的喜劇演員壯壯坦言,「(博恩讓)喜劇這塊餅變得更大,對我來說也很震撼。」
「所有的娛樂產業,明星永遠都是最重要的指標。」張碩修指出,過去喜劇演出多是靠口耳相傳累積客群,直到 5 年前因為社群平臺逐漸成熟,大幅提升單口喜劇的曝光度,「2018、2019 年剛好產業又連續有幾個人爆紅,例如博恩、龍龍、豪平、凱莉,因此(喜劇)熱度也被延續。」
從 READr 搜集的演出資料也可以看到,2021 年喜劇市場相較於過去幾年的成長顯著,從每月不到 10 場演出,逐漸突破 20 場。加入 2022 年後的OPENTIX 資料,成長更明顯,今年一個月甚至有近百場的活動演出,文策院的報告也在 2022 年正式將「單口喜劇」納入觀察項目。
張碩修也提到,從脫口秀節目《博恩夜夜秀》到薩泰爾娛樂,喜劇產業產生很大的變化,「主要是商業模式的導入,也迫使其他經營者必須跟上,讓這個產業幾乎是每年翻倍的成長。」
2017 年以「大奶微微」段子爆紅、曾博恩一路刷新臺灣喜劇紀錄:成立娛樂公司、製作臺灣首檔政論脫口秀《博恩夜夜秀》、合資第一間喜劇酒吧。2023 年,他更成為全臺首位登上小巨蛋、開啟海外巡迴的喜劇演員。
薩泰爾娛樂共同創辦人之一、《 博恩夜夜秀 》到製作人 DJ Hauer 指出,最初目標就是想做臺灣的 「 Comedy Central 」,而「夜夜秀」正是實現這個目標的第一步。他認為,無論當時或今日,政治諷刺脫口秀從話題到流量,都是最適合的主題。
借鏡好萊塢的 Late Night Show ,DJ Hauer 笑稱,博恩是他做脫口秀的最後一塊拼圖。身為一個製作人,他認為博恩剛好能契合他理想中的主持人形象,「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遇到曾博恩,我就不會做(夜夜秀)。」
博恩也說,將自己推上小巨蛋,背後最關鍵的因素正是「夜夜秀」。
曾博恩成為臺灣第一位站上小巨蛋的喜劇演員。(照片來源:薩泰爾娛樂官方臉書) 「大家想知道這個世界發生什麼事。」博恩稱經營個人演員事業時,他便希望透過站立喜劇結合主流節目相輔相成,比起站立喜劇,「夜夜秀碰時事有流量、更接近 剛需 。」
《博恩夜夜秀》連續製播三季,也確實為他的票房帶來了明顯的變化。「我之前表演大多是在 800、1000 人的場地。 」博恩說,做完三季「夜夜秀」後再開專場,演出規模直接升級到擁有 3000 座位席的臺北國際會議中心(TICC),3 場共 9000 多張票開賣後接近秒殺。博恩回顧當年成長稱,當時應該就可以站上萬人規模的小巨蛋。
不只《夜夜秀系列》,近五年喜劇流量隨著 《火烤呱吉》 、 《炎上系列》 等線上節目陸續推出,產業規模持續擴大。
薩泰爾近年推出自己的串流平臺,開拓出線上的消費市場,也和多家串流平臺如 Hami Video、CATCHPLAY 合作。這也顛覆了過去現場喜劇的產品生命週期:過去巡演完影片就會上傳 YouTube 提供觀眾免費觀看;現在線上影片要花 100 至 400 元不等的小額費用,才能擁有一年的觀看權。
「我們的目標,是讓喜劇可以跟其他娛樂產業競爭。」薩泰爾娛樂執行長潘瑋翔(Hawkins)指出,開發串流平臺也是為了鎖定海外客群。實際上線後的數據顯示,線上影片近 30% 的消費來自國外。策略奏效,線上產品成績不俗,例如《炎上王世堅》線上版突破千萬銷售額。
張碩修觀察,喜劇客群的基數也因為這些節目向外擴散。「像很多人潛水好幾年,看著看著終於願意付錢,不當免費仔了,去年到今年的成長應該算是整個產業的高峰。」
如同張碩修所說,產業走向高峰,從各縣市的演出資料也能看見變化:臺北市的喜劇表演數量成長最為顯著,高雄、桃園和新竹也逐漸擁有了在地的喜劇基地,培養自己的演員和固定客群。這些變化讓許多長期打磨的喜劇演員重新獲得關注,也吸引更多新人投身其中。
「有時候我會想,臺灣的喜劇元年是什麼時候?」主持 《人造人喜劇萬事屋》 的九安認為,「當每個縣市都有喜劇俱樂部,那就是喜劇元年。」他解釋,這代表各縣市願意發展喜劇,不再僅僅依賴網路流量明星,才算是根植在地。 穿著白色薄紗上臺又唱又跳,體態豐盈的喜劇演員「啊真」以一首自嘲創作曲「我好胖」為個人首次專場開場炒熱氣氛;走下舞臺,她還有另一個身份,是卡米地 Comedy Plus 的正職員工,平時主要負責處理後臺與餐食庶務。本名吳念真的她,大學時因為追逐喜歡的藝人、逐漸認識了喜劇,最終走上舞臺。
從看表演的觀眾到成為表演者,許多喜劇演員都有著類似的成長途徑,而卡米地是他們成為喜劇演員路上的重要基石。
擁有六年喜劇經驗的九安分享,她 2018 年看了壯壯專場表演後「深深被撼動」。當下才發現平時嚴守社會制度、在工作場合鞠躬哈腰的自己,其實很嚮往自由。「我很希望喜劇上那種自由狂野的氛圍可以渲染到我身上,至少在某些時刻是可以不受拘束的。」同一年,她報名了由張碩修開班的卡米地表演課,從此踏上兼職演員之路。
不只表演時段,九安提到有段時間她下班後,無論有沒有演出,一週都經常前往卡米地待上數個小時,喝酒、聊段子,也談生活瑣事。九安形容,當時位於八德路上的卡米地是一個極具包容力的環境,「就是那種我下課了,不管怎樣我就想去社辦泡一下的感覺。」
九安指出,俱樂部會隨著主事者的風格變化。相較卡米地,由博恩、微笑丹尼合資的脫口秀俱樂部「二三喜劇」(Two Three Comedy)2019 年新址開幕,大大地改變了臺北的喜劇場館環境。九安形容,有著博恩的聲量與資源,「二三喜劇」更主流、更商業,也更加競爭。
喜劇表演逐漸受到重視。2021 年以後,臺北陸續出現了更多兼營 Open Mic 的基地,例如成立臺灣第一組女子喜劇團體「好好笑女孩」、現投入教育事業的喜劇教母黃小胖創立的「月半窩 Cafe」、原本以音樂表演類型為主的「樂悠悠之口」、位於咖啡廳二樓的「3 Cafe」、位於大稻埕的「喝喝 wine hēhē」等。
相較臺北競爭激烈,新人難出頭。張碩修則表示,中南部的喜劇演員這幾年逐漸展露頭角,表演能量充沛,個人特質也更鮮明、奔放。在 卡米地爭霸賽 中,越來越多非北部「卡米地班」的演員成功闖入決賽,「你會感覺到,哇,那個是帶著陽光來比賽的。」
「喜劇是一件讓大家有所共感的事。」喜劇俱樂部「 喜劇開港 」的創辦人、本名趙緯宥的阿海,非劇場科班出身的他,初衷只是希望高雄能有一個更多元的展演形式基地,同時打造一個大家能彼此交流的空間。 「讓觀眾的回饋,也成為演出的一部分。」阿海強調,高雄演員雖然經驗尚淺,在表演編排和文本縝密性不及臺北資深的前輩,但他認為高雄的演員更善於雙向互動,打造與觀眾更緊密的連結,形成了「喜劇開港」獨有的溫度與魅力。
「我期許這班高雄演員,可以變成喜劇圈的叛逆份子。」阿海希望,「喜劇開港」能成為喜劇圈的 顏社 ,透過穩定且高品質的表演,發展更強烈的個人風格,創造正向回饋,「觀眾才會一直進場,商業循環也才會成立。」
比起高雄,臺中的喜劇基地發跡得更早。出身卡米地表演班 二代團「雙囍門」 的喜劇演員龍哥,從 2015 起就在臺中成立俱樂部 「來福好事」 ,取名來自英文的「laugh house」。 投身地方喜劇多年,龍哥坦言,目前市場依然是名氣導向。例如「來福好事」現址位於群島藝術園區內,距離逢甲大學僅 600 公尺,周邊經常有大學生路過,「但真的會走進來看的不多。」只有當賀瓏、博恩、歐耶等明星演員來演出,才會吸引觀眾入場消費。
住在臺中、28 歲的喜劇觀眾陳宏宇,過去一年曾北上看 Jim、AG 等人的專場。一場超過 1000 元的票價,加上住宿和交通費,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問及臺中在地的「來福好事」,陳宏宇思考許久才想起自己曾前往觀賞喜劇演員「大可愛」的專場巡迴,但未對場地留下深刻印象,因此沒有持續造訪。
陳宏宇補充,最早他先接觸漫才,後來才開始接觸臺灣、美國及中國的單口喜劇。除了價格實惠的線上節目,他主要的消費仍以線下專場為主。由於預算有限,他傾向將資源集中在喜歡的演員身上。
明星帶來的票房效應是一時,龍哥坦言,養出在地的喜劇文化粉才是關鍵。
「現在就是在打地基。」回想起草創期,龍哥提到許多設備都是當時 卡米地一度熄燈 、低價出清給來福好事。除了設備支援,演出卡司多靠朋友同業義氣相挺,「前三年根本賺不了錢、賣不了票,⋯⋯當時像 Social、壯壯、歐耶還有達康都來表演過,其實很感謝他們支持。」
當地基打得夠穩固,接下來要做的都是添磚加瓦。「現在臺中有一票觀眾,本來都是跑臺北看表演,現在有些會留在臺中。目前任何秀基本都有二、三十個觀眾保底。」近兩年收支也有了盈餘,龍哥能透過微薄的獎金獎勵持續協助基地運作的喜劇演員,讓俱樂部更成熟。
對比早期辛苦的草創期,中南部在地喜劇看似逐漸興盛,目前的成長只能算是勉強回收成本。即便如此,全臺各地仍有更多新的團體與基地,前仆後繼投入喜劇環境。
20 坪不到的空間,從原木舞臺、燈光、匾額到木製橫梁,全都是喜劇演員阿君和凱婷親手蓋出來的空間,2023 年在桃園市中壢區開幕的喜劇基地 「樂君亭」 ,背後其實耗時了一年翻新裝潢。 擁有 13 年喜劇經歷的阿君直言,成立基地是任性的決定,實際上市場仍不夠成熟,維繫場館營運更是難上加難。本身就是土生土長中壢人的他強調,成立場館的初衷不是為了賺錢,「而是希望樂君亭能成就那些需要它的演員。」讓演員可以不用背負場地成本,不須考慮票房壓力,盡情嘗試演出。
有別於其他地方的 Open Mic,樂君亭不限所有表演形式都能報名試演,從站立喜劇、音樂喜劇,還有日式漫才、日式 落語 、中式相聲的演出。演出結束後,阿君收著立體招牌燈箱,剛表演完落語、穿著和服的凱婷,也一邊和演員及觀眾問候、交流。
「讓任何形式的演出都可以在這裡發生。」投身喜劇 4 年多,凱婷則提到,每種表演形式都有不同的美,這個場館未來也不僅限於服務喜劇,例如動畫背景出身的她,也邀請了她曾參與預告製作的《魔法阿嬤》導演王小棣來開設座談會,讓更多創作的能量可以相互交流。
小成本小場地但有著大藍圖,樂君亭希望在地方注入更多元的喜劇能量,除了桃園,其他地區也逐漸有在地的團體、或地方製作的團體萌芽茁壯,例如新竹去年有了 「站立風城」 ,臺南有 「府城喜劇」 ,也有大學成立的喜劇社團,例如 成大喜劇 。 除了以美式喜劇為主的站立喜劇,日式漫才正迅速崛起,成為另一股不容忽視的風潮。
早期就開始接觸漫才的阿君比喻,不同於單口喜劇傾向以個人觀點在真實世界的故事添油加醋,和觀眾創造共鳴,漫才則是透過 裝傻役和吐槽役 一搭一唱,創造出一個想像中的世界,將觀眾拉進故事中。
據 READr 搜集的演出資料顯示,主攻 日式漫才 、排行第三的團體「面白大丈夫」,憑藉其推出的 《職男人生》 系列成績不俗,年年都穩居 OPENTIX 報告中現代戲劇前十名。 2021 年 ,實售票數有三部《職男》作品進榜; 2022 年 增至五部、佔去一半; 2023 年 最高甚至攀升至第二名,僅次於成軍逾 30 年綠光劇團。 OPENTIX 趨勢報告 也進一步指出,自 2019-2022 年起,整體「漫才/脫口秀」演出趨勢攀升,票房總金額連年翻漲。 成軍 11 年、漫才團體「達康.come」憑藉定期巡演「好了啦!達康!」在 2023 年 OPENTIX 報告 躍升 中型演出排行榜的新進團隊 。這兩年的巡演從臺北、臺中、高雄,擴及到桃園、新竹、嘉義、臺南、屏東、 花蓮 等地;去年推出的十週年專場《達康十週年-自我ㄅㄧㄠˇ揚大會》,也在 OPENTIX 單日流量排行中拿下第六名。 「現在觀眾基數是夠的,基本營運可以不用煩惱。」跟著達康近八年、製作人 Ada 回憶,比起早期只能追求損益打平,這幾年定期巡演累積觀眾,演出規模擴大,以疫情後恢復巡演《好了啦!達康》為例,2022 年總進場人次約 7 千,2023 年翻倍提升到 1 萬 5,而今年巡迴結束時有望上看到 2 萬 2 千人次。
「我們能不能讓看漫才成為大家的選項之一?」大學畢業就協助接觸達康的製作,Ada 還記得現場看到觀眾開心的反應,令她印象深刻,也感受到漫才的魅力。
「接觸喜劇,至少讓我的生活有些有趣的東西。」23 歲的吳穎禛分享,她剛考上大學時曾陷入迷惘,偶然接觸漫才影片,排解了很多的生活鬱悶。休學重考後,每隔兩週看達康主持的漫才 Open Mic ,成了她考前的唯一娛樂,更是她精神上的寄託。
當時的每一次演出,她都會帶一張手寫卡片給達康,也送過阿達生日禮物。手寫小卡上,吳穎禛不寫稱讚或感謝,反而紀錄了許多自己生活上有趣的瑣事,她形容那是一種回報,「因為他們給過我快樂,我也希望回報給他們知道『你們給了我快樂。』」
相比曾在 漫才段子《說好的進軍大巨蛋呢》 以前進大巨蛋為前提開玩笑發下豪語,達康兩人提及十年耕耘的成果,語氣相對謙虛而保守。阿達更希望劇團慢慢發展,一步步提升大眾的認知度,畢竟日本漫才也發展百年,才達到今日的規模。 達康認為,漫才 Open Mic 是改變漫才環境的重要因素。身為固定主持人,阿達說今年 Open Mic 接近場場完售。「以往感覺觀眾是為了主持人而來,⋯⋯這幾年更多觀眾是真心喜歡(漫才)這個表演形式。」培養了更多人認識漫才文化,同時讓更多新人願意嘗試漫才,持續投入創作。
有別於面白與達康,同樣演出數也在前十名的娛人時代,團長靖兒坦言劇團至今仍處於虧損狀態,但至少有「愈虧愈少」。成立 5 年多,娛人時代撐過疫情 3 個月空轉期,近年才透過和威秀影城的合作觸及更多陌生族群,逐漸鞏固北中南的票房。但靖兒將這些成績歸功前人的努力:正因面白大丈夫、達康.come、 漫才少爺 等前輩披荊斬棘讓漫才消費群變大,前輩與同業的經驗分享也讓他受益良多。
作為逐漸成熟的中型劇團,今年面臨團員更迭,靖兒坦言娛人時代目前仍在嘗試找自身定位。「當然複製別人已經成功的模式流量不會差,但我想要做別人沒有做過的、新的嘗試。」靖兒也觀察下一代從漫才 Open Mic 誕生的新組合逐漸在累積實力,不乏亮眼組合,「但能不能賣票、賣專場,考驗創作者的續航力。」
達康.come 近年的巡演都同步錄製並上傳 YouTube,達康稱目前的創作仍是服務線下表演,串流影片是為了推廣現場演出,「他們可以知道實際的產品是什麼,現場是什麼樣子。他們喜歡,就可以呼籲他們進到劇場裡來。」
無論單口喜劇、日式漫才,社群平臺不僅為創作者帶來流量,有時更帶來轉機。
從電視圈走到舞臺劇、再站上單口喜劇的舞臺,壯壯在喜劇奉獻超過 20 年的生涯。然而在博恩爆紅後,他卻陷入低潮。儘管資歷深厚,自認缺少知名度的他,2023 年一度面臨專場票房慘澹的窘境,直到粉絲自發為他剪輯短影音,真實呈現他在現場與觀眾嗆辣互動的片段,在 reels 上 衝出 120 萬觀看 的高流量,才讓「壯壯」重新爆紅,再度躍上大眾視野。 「沒想到效果非常好,我也很訝異,票也開始動了。」本名壯壯的陳彥壯回憶,這位粉絲暨恩人「小君」本身是教授自媒體的老師。從《FAQ》巡演開始後,小君自發且無酬拍攝剪輯專場互動的短影音,讓流量滾出複利循環,巡演也持續加場。
這些互動橋段至今熱度未減。即便是現在,壯壯一年內的 YouTube 影片仍有近半數破 10 萬觀看,Instagram 短影音也不時能超過 15 萬瀏覽,這個數字是他 Instagram 追蹤數的兩倍,顯見短影音帶來了許多陌生粉絲。
另一個透過短影音突圍的,是今年入圍 第六屆走鐘獎 「哈哈哈哈獎」的喜劇演員佳諭。早期常以性愛經驗為主題的她,Instagram 上置頂的三部 reels 瀏覽數全都是百萬等級,流量最好的一支甚至是她本身粉絲數的 20 倍。
23 歲的佳諭入行早,今年已是她成為喜劇演員的第六年。從大學開始接觸 Open Mic 的她,歷經打工留學、會計事務所行政正職後,這兩年決定朝全職喜劇演員目標前進。她開始把過去累積的表演剪輯成短影音,成效出乎意料地好。
她提醒,創作者也不能盲目跟風,一股腦投入短影音。除了高頻率上傳段子極度消耗創作者的靈感,在網路世界面對不知名的惡意,也可能讓剛開始創作的新人為了迎合大眾喜好,反而模糊了自我定位。她建議創作者先累積作品,摸索自身定位,未來再投入短影音行銷。
「現在是一個曾博恩的流量,可以對抗喜劇圈的所有人。」龍哥說,即使不是登上小巨蛋,臺灣目前票房能賣 5000 張的演員非常少,喜劇圈需要第二個流量明星,「老實說,甚至如果有三個博恩這種流量等級的話,這個產業就可以說完全成型了。」
「博恩」具體化了大眾對喜劇演員成功的想像,新人大量湧入。九安也指出,喜劇演員這幾年數量攀升,但市場仍由巨頭寡占,尤其臺北競爭更為嚴重,「如果說流量怪物,可能全臺灣只有 10 個,但金字塔下面,可能有 98% 的演員都沒有被看見。」
除了默默無聞的演員愈來愈多,阿海也觀察到新人演員同質化的現象,他認為喜劇圈正是時候建立更好的培訓系統。當風格逐漸分眾化,過往將「所有新手」交給「單一風格」的演員授課方針早已不合時宜,還可能扼殺表演的多元性。
讓演員走出不同的風格,「三流笑話」正是一個例子。來自前年卡米地爭霸賽前三名的藍恩、華旭、品喬,各自有不同的表演特色,當年賽後決定一起辦「三流笑話」,品喬說,從目標客群的角度,沒看過現場喜劇的觀眾,可以一次接觸並認識三種不同的流派。
藍恩表示,如今許多觀眾已將「三流笑話」視為一個品牌,但他坦言,在單口喜劇市場中推動組合戰,其實比單打獨鬥更具挑戰性,三人為了打造「1+1+1>3」的演出,各自挖掘出更鮮明的個人風格,這也為表演注入張力。
今年 7 月,博恩發布 「給喜劇演員的公開信」 ,信中也強調演員必須更加多元化,才能打破外界對喜劇的既定印象。他強調,若有任何拓展在地喜劇市場的困難,他都願意幫忙;但針對演員,他希望可以集中資源在「有潛力且肯努力」的人身上。 他透過場地實踐這項期許。一個月後,「二三喜劇」宣布將中文 Open Mic 改制為 「二三嚴選」 。這項改制意味著,以往向所有人開放的單口 Open Mic,未來只開放給特定 20 多位演員試笑話、演出。消息一出,引發 喜劇圈一陣譁然 。例如在《人造人喜劇萬事屋》的 「靠北 23 嚴選」 特輯,有人批評菁英製作法失去了 Open Mic 的開放性,有人則質疑「嚴選標準」公正性。 作為「二三嚴選」制度的起草者,曾博恩坦言自己聽完兩集「靠北 23 嚴選」,認同大家從不同視角看待這項制度,但他強調類似作法在美國並不少見。在有名的俱樂部,演員必須受到認證才能上臺表演,未經認證的演員,必須在其他場合練習到被這些俱樂部看見,或直到有人推薦並接受考核過關,才能獲得認證。
喜愛漫畫的他以《咒術迴戰》比喻:在漫畫中,兩位特級咒師共同推薦一位普通咒師,這位普通咒師才能出任務打敗咒靈、升級為特級咒師;同樣地,美國喜劇演員也需透過兩個已受認證的演員向俱樂部推薦,才會獲得表演機會,並在公開(但考核對觀眾保密)的場合演出,才可能獲得認證,躋身俱樂部表演名單。
讓演員變得更優秀,才能吸引觀眾持續進場消費,並保障喜劇演員的收入,博恩想證明「喜劇職業化」的可能性。打開筆電內的試算表,他試圖說明「二三嚴選」制度的藍圖,「我想用這一小撮人做實驗,證明給全國的人看,只要大家願意投入,就可以擁有更高的收入。」
名列「二三嚴選」的名單,藍恩、華旭、品喬分享上路三個月的心得。「演出很硬(挑戰性高),錢有給到合理。」藍恩指出,報酬穩定,加上嚴選輪班的表演制度,他嘗試每個月至少更替 1/3 個段子,也學習配合演出順序調整表演;華旭提到,博恩不時會開訓練菜單,讓演員可以加強即興或觀眾互動等原本表演時的弱項;品喬則笑稱,她本身是個很被動的人,創作速度緩慢,在「二三嚴選」反而逼出了自身產值。
對於市場導向的作法,也有人持不同想法。「喜劇是很需要沉澱的事情。」同時身為觀眾跟喜劇演員,九安擔心對演員會是一種消耗,她也認為這個制度像隔出一道牆,阻隔交流,反而可能縮小了二三自己的生態系,未必是好事。
儘管過去兩年喜劇表演票房不俗,但張碩修擔心,未來沒有新的明星或節目維繫市場熱度,喜劇成長可能邁入高原期,甚至走下坡。他以「賀瓏夜夜秀」為例,「討論度就和當初的博恩夜夜秀差了一大截,這些題材如果不再有噱頭,未來還可以有什麼亮點、新的商業模式?」
作為薩泰爾內容長,博恩認同喜劇節目需要更多元化。「過去,大家普遍認為夜夜秀、炎上的觀眾是比較嗜血的一群,接下來節目發想反而就會朝向『闔家歡』的方向發展。」他補充,延攬不同專長,例如即興劇演員等一起做節目,或是在節目中加入音樂元素,都是可嘗試的方式。
訂閱數、粉絲量不再等於流量,更不一定能在市場變現。DJ Hauer 指出,現在是社群平臺與廣告主決定流量的時代,他認為敢於想像的內容創作,才可能成為創造市場的新契機,「不要永遠怪預算、怪人口基數,如果真的給你十倍預算,你沒想法又怎麼可能做出好東西?」
下一步喜劇可以努力的,DJ Hauer 認為是創造各式各樣的明星與明星 IP,同時發展更完整的商業模式。他以韓國 K-POP 為例,韓星偶像的主要收入不是靠音樂版權,而是透過各式各樣的周邊商品、舉辦簽唱會,甚至跨足影視等,打造鋪天蓋地的經濟生態系。
「喜劇是百分之五的人在看的東西。」DJ Hauer 直言,純喜劇最終是小眾市場,「不要期待喜劇觀眾三百萬,那不可能,也不有趣了。」但如果反過來,讓各式各樣的產業,電影、綜藝、餐飲,都加入一點喜劇的元素,「那市場就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