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琪斐:我自己特別關注政治新聞,應該是因為川普的關係。其實以前在紐約(編按:范琪斐過去曾在紐約擔任特派)什麼都看,拿到報紙先把標題全部看過一次,再挑自己有興趣的看。
在川普選上之前,我覺得我是個非常快樂的記者,譬如會去報導王建民、去看矽谷的東西、去看新創,我可以去看美國很好的東西,是很正面的,那時候我覺得我的工作是把美國好的那一面介紹給臺灣觀眾,可是川普上來之後,整個都被打破了,我必須去看美國最黑暗的那一面。
我們現在會比以前更覺得你一定要去投票、譬如像同志大遊行我就會去參加,你要身體力行,我會覺得自己社會參與比以前更多、更堅定。
READr 小編:我記得第一次看到你播報的新聞是在電視上,報導關於美國槍枝議題的新聞,整理出整個事件的脈絡,那時候就好喜歡看你報新聞哦!把嚴肅的議題講得很有趣不死板,看完之後可以對事件有初步的瞭解。好奇當初怎麼會踏入媒體圈成為記者?
范琪斐:我是東吳法律系畢業的,正常的話應該要到律師事務所實習、考試,然後當律師,可是那時候我其實對做律師沒有太大的興趣,本來一畢業要去當證券營業員,因為那時候法律系畢業可以不必考,直接進去當證券營業員,10 月 15 號叫我去報到,我生日所以記得非常清楚,10 月 1 號的時候剛好有報社剛開,所以有很多記者的職缺放出來,後來就去面試就上了,想說好吧那先上兩個禮拜再去證券上班,結果當記者當得太高興,完全忘記 10 月 15 號要去報到這件事情,新人第一天報到就沒去上班,當然就不用去了(笑)。
後來就這樣一路做下來,我覺得是天時地利人和啦。大學畢業的時候剛好記者的工作非常多,而且相對高薪,剛好台灣社會變化又很大的時候,(19)89年,那時候剛剛解禁(編按:臺灣在 1987 年解嚴),還有一些民主運動,那是一個非常熱血沸騰的時代。當時記者是一個像樣的職業,出去可以講我是記者,你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是一個正常的職業(笑)。 我做了一年之後就出國唸書,會出國是因為班上同學都在出國唸書,所以理所當然覺得自己也要出國唸書,我並不是一個特例,只是跟著做大家都在做的事情。後來就到當地的報社開始實習、開始做記者,我覺得是在那時候跟大家的路不太一樣。
范琪斐:是世界日報,臺灣的聯合報在那邊開的。為什麼會在美國找到世界日報這份工作,也是因為在台灣已經有記者的經驗,剛好他們需要人力,就拿到這份工作。 其實我研究所沒有念完,還在寫論文的時候就去報社上班了,所以後來那論文就一直沒有結束。就在那個時候做報社沒有多久,臺灣就解了有線電視(編按:有線電視就是俗稱的「第四台」),一下子又有有線電視駐外記者這個職缺出來,所以就找到駐外的位置做了很久。 READr 小編:你說剛畢業的時候先待在臺灣媒體一陣子,接著到美國,現在又回到臺灣,就你的經歷和觀察,你覺得這些年臺灣媒體圈的變化有多大?
范琪斐:差很多啊,但我不會覺得很震驚,因為我一直都待在臺灣媒體裡面,所以並不是不知道臺灣媒體在產生什麼變化。我也是深受其害的,雖然自己在這麼遠的地方,但並不是說沒有影響到我。
但是這個「變化很大」不是只有臺灣的問題。我在美國看得很清楚,美國的媒體自己都在產生劇烈的變化,那時候連很好的媒體,像紐約時報等等都快要破產了,所以不是你有沒有好好做的問題。在台灣,大家都在罵媒體沒有好好做、不長進什麼的,我覺得是不公平的,因為整個局勢對於媒體的生態來講是很困難的,每個人應變的方式不一樣。
在美國,因為有非常嚴厲資本主義色彩的關係,所以它變化比較大、它必須要,淘汰速度很快。我們台灣畢竟還是一個比較人治的社會,而且我們不是一個純粹的資本主義社會,所以會覺得一下子這麼多人失業怎麼辦,用了很多政治力在干預,我先說這並不一定是不好的,因為其實美國因為自由發展的結果也出了很多問題。我的意思是,大家應變的方式不一樣,所以我們就有了這樣的媒體現況。
以前我們在做第一線記者最痛苦的地方,就是譬如說豬哥亮死的時候,要追謝金燕。我真的很受不了一個臺就一個特派記者,你(媒體長官)就叫記者天天去跟著謝金燕,發一些很無聊的事情,因為別台有你也要有。所以臺灣媒體搞成這個樣子我有參與啊!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但能怎麼辦呢,所以後來受不了就走了。
READr 小編:媒體生態跟以前差很多,現在常常會聽到媒體亂象、霉體妓者,你覺得美國有哪些地方是臺灣可以截長補短的?或是其實剛剛有提到現在媒體發展的「趨勢」,其實各地媒體都有差不多的問題?
范琪斐:我覺得美國媒體還是比台灣進步一點,那這是因為市場規模的關係,它(市場規模)很大!而且美國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因為它資本主義的精神非常貫徹,是淘汰非常厲害的地方。
你說是不是每個國家都差不多,這個我們要先把它定義下來:民主國家的媒體差不多,因為極權國家的媒體是不能放在同一個來比較的,不能拿我們去跟大陸的媒體比。如果說以民主國家的媒體來比的話,我們當然比不上美國、也比不上歐洲,事實上美國媒體現在可能比不上歐洲了,比不上歐洲的原因是因為歐洲媒體比較保守,所以他的媒體的公信力還在,現在美國媒體的公信力已經全部都打掉了。
我覺得現在美國沒有任何一個媒體有公信力,總會有另一邊的人說那是胡說八道,因為社會嚴重極化的關係,左邊的說右邊的媒體胡說八道、右邊的就說左邊的胡說八道,已經不可能存在一個很公正的媒體了。公信力是因為我們相信它,但並不表示它一定是對的。
我們可能比美國差一點,因為我們錢不夠多、市場不夠大,所以聲音不夠多元,這個是一個問題。可是如果今天換一把尺看,我覺得我們媒體在東南亞來講算表現非常好的,因為我們言論尺度很寬,有多元的聲音,甚至也不會比日本差,日本是因為有 NHK。我們差的還是錢不夠多,錢不夠多就沒辦法做報導這很簡單。
READr 小編:那對於臺灣沒有國際新聞這個說法,有一方會覺得是媒體的問題,沒有在報國際新聞;另一邊可能會認為是因為民眾不看,所以媒體就不報。你怎麼看沒有國際新聞這件事?
范琪斐:這件事情我覺得本身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其實我在美國的時候也不看國際新聞,會逼我自己看是因為做這一行,因為美國自己本身就夠大了,他看外面幹嘛?自己國家裡面的事情就管不完了。
可是你要知道,美國很多國內的新聞就是國際新聞,因為美國是很大的國家,它國力強盛,在國際舞台上是一個很大的角色,什麼事情都跟美國有關係。相對的中國也是啊,因為它們現在在國際上是個大咖,在國際舞台上已經是個很重要的角色了。
今天在講臺灣不看國際新聞,這個定義是什麼?如果說我們定義國際新聞是臺灣以外發生的事情,我覺得臺灣觀眾的吸收其實還不錯,因為我們除了要知道島內發生的事情之外,還要瞭解外面的事。相較之下,中國或美國他們可能完全不看國際新聞,如果以這個定義來講的話,他完全不看非洲發生什麼事、只要跟他無關的事他都不看嘛,所以我覺得這個東西本身定義上是有問題的。
但是臺灣必須要多看(新聞),我們沒有選擇,因為國力很微弱,我們的國際空間被大陸逼得很小、跟外面的關係很小,所以要比別人多看國際新聞,你必須要看外面的事情不然你活不下去。今天在講臺灣沒有國際新聞,我覺得大家要意識到這點——你看外面的事情是你生存競爭必須的要項。這點不夠、是真的不夠,大家還沒有意識到這點。
READr 小編:之前曾在你的節目上看到你開玩笑地說感謝「收視率之神」(笑),那你覺得記者要去在意讀者嗎?
你一定要很清楚你的觀眾在哪裡,他在聽什麼、想什麼,譬如我現在跟你講話,我要知道你有沒有在聽我講。所以我覺得跟讀者溝通是重要的,不是兩邊溝通的話怎麼會知道他對什麼有興趣呢?你怎麼會知道他要怎麼樣才會聽你講?怎麼知道他對什麼東西有興趣?關心什麼?這個非常重要。
我一直都覺得在寫新聞的過程裡就要把讀者的想法帶進來了,不要寫完才全部丟出來。像我們(寰宇新聞)前兩天就會丟期中選舉的東西,看看他們有沒有興趣、夠不夠熱、知道到什麼程度,進而知道我這個東西可以講到多細,在這個過程,你會更清楚你的觀眾在哪裡。
READr 小編:前面有提到,你覺得你的工作是把美國好的那一面介紹給臺灣觀眾,那你自己對媒體這個角色的期待是什麼?或是覺得媒體應該站在什麼樣的位置?
范琪斐:媒體的角色可以有很多種,但是我現在告訴你,我覺得「我」這個媒體人應該扮演什麼角色。
以我來講,我的工作是把外面發生的事情用一個很簡單的方式告訴你,看很多東西、整理之後,我希望用我最大的力氣去求證、用我能達到的資源,做一個最好、最省時間,你看了最舒服,然後可以很快吸收的東西,我的媒體責任在這裡,這是我現在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