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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筆記】如何開始嘗試資料新聞?「湄公河計畫」的媒合與實踐

【記者筆記】如何開始嘗試資料新聞?「湄公河計畫」的媒合與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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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導重點摘要

READr 記者李又如獲選亞太數位國際會議(DRAPAC - Digital Rights Asia-Pacific 2023)的贊助,參加今年 5 月 22 日至 26 日在泰國清邁舉辦的活動。其中一場研討會,來自緬甸的 Thibi 介紹了他們主辦的湄公河資料新聞獎學金,該獎學金媒合記者與資料分析師,報導湄公河的各種環境議題。參與該計畫的人們現身說法,帶來相當精彩的分享:包括資深記者如何開始學習資料新聞、如何向新聞界推廣、以及從事資料新聞時應該要注意的事情等等。此文為該場會議紀要。
這場會議的主軸是「資料新聞是一種團隊運動(Data Journalism is a Team Sport)」,主要介紹「湄公河資料新聞獎學金」這個專案,由位於緬甸的 Thibi 主持,湄公河是橫跨越南、寮國、泰國、柬埔寨、緬甸、中國的一條重要河川,環境議題也常成為跨國難題,這個計畫讓有興趣的記者能夠學習資料技能來投入調查。
主持人是來自 Thibi 的揚(Yan Naung Oak)。他說:「在科技領域,我們都傾向尋找獨角獸,無論是人、還是公司。想像中,這些獨角獸有高超的技能,能做到別人無法做到的事。但在我們的經驗裡並非如此,大多數成功的人或團隊,他們都和一群從事不同專業的人合作,但彼此知道如何交流、互相理解。就像足球隊或很多球隊運動一樣,團隊的人們扮演不同角色,卻能互補、互動,資料新聞就是一個團隊運動。」
這場會議無論是專案本身、還是分享的內容,都不斷體現「團隊合作」這個核心,也提供想要嘗試資料新聞的人一些入門的方向,非常精彩。
Thibi 是專門推廣資料和視覺化的組織,提供教育訓練給新聞機構,作為地球新聞網絡(Earth Journalism Network)的一員(該網絡支持各種新聞報導計畫),他們負責執行「湄公河資料新聞獎學金」。獎學金會媒合資料分析師和記者,讓兩方互相學習,一起做出報導。
同樣在計畫中提供教育訓練的,還有「開放柬埔寨」(Open Development Cambodia)。揚就提到,在開發中國家蒐集資料是非常困難的事,開放柬埔寨將資料蒐集、清理成機器可讀的乾淨資料開放給大眾,「對做資料新聞的人來說,他們就像神派來的天使」。
揚先介紹了部分計畫成果:
  • 越南湄公河三角洲的盜砂者:越南湄公河三角洲沿岸的採砂活動讓很多人失去了家園,2018 年至 2020 年間,有近 2000 棟房屋因為侵蝕沒入河川中。採砂活動包括合法和非法,專家認為光是獲得許可證的量就已經超量,更別提普遍的非法盜砂。報導中比較了越南官方提出的沙石出口量、以及其他國家從越南進口的砂石量,越南官方低報超過 3 倍。
  • 緬甸充滿衝突的稀土礦:高科技產品(如手機、電動車、雷射等)所需的稀土金屬讓重機械充滿了緬甸北部一個原本充滿原始森林的蓊鬱小鎮。稀土的開採破壞了當地的環境,礦產能帶來的價值成為軍方內戰的收入來源,利益使然,非法採礦活動也劇增。記者嘗試使用衛星影像找到礦點,以及開採對地景造成的傷害。
  • 寮國如何從再生能源大國走回煤炭發電:在大多數國家都選擇從火力發電走向再生能源時,以水力發電為主力的寮國,火力發電量卻在五年內從零增加到一半。這和寮國與中國簽訂的新協議有關,寮國目前至少有 6 個已宣布的燃煤電廠待興建。報導中的圖表還搭配上音樂,讓讀者觀看圖表時在聽覺上也能感受到趨勢的起伏。

當記者遇到資料分析師

第三則報導的作者們來到了現場。這篇報導由泰國資深記者佩琪可(Kannikar Petchkaew)和資料專家盧敏(Lu Min Lwin)合作完成。佩琪可是湄公河的專家,記者生涯中見證了湄公河的各種發展,連碩士論文都在研究貿易和投資對湄公河的影響。
佩琪可為 2021 年湄公河新聞獎學金的得主,「我有 30 年的記者經驗,但我發現,我有 95% 的技能都已經太過時了,如果我想要繼續以這份工作維生,我需要找到新的技能,這是我選擇資料新聞的原因,如果我不學起來,我就會在未來失業。」
她在清邁大學任教,這也成為她學習資料新聞的動機,「我看過學生們現在的教科書,內容都太舊了,這對他們不公平。而我也不想成為我學生眼中的舊教科書,我想和他們聊新事物。」
盧敏是她的導師(mentor)。她形容,「跟資料分析師、設計師一起工作就像一把鑰匙,讓探索新的領域變得可能。否則憑著舊的技能,我不可能達到。」
佩琪可提到自己連 Excel 都不會,「我當然聽過,但我不知道如何使用它。當他們教我如何使用的時候,我就是把這些我自己都看不懂的公式寫下來,複製貼上,就這樣慢慢學習。」
盧敏認為佩琪可是個很棒的學生。「我的工作一直都跟資料有關,在這個計畫裡,我遇到佩琪可這位資深記者。我有資料的技能,但沒有敏銳的新聞能力,這是他們幫我們配對的原因。」
「一開始佩琪可跟我解釋了這個故事的所有背景。接著我們針對資料開始工作:這是我習慣的方式,我詢問資料問題,把資料攤開,從不同的角度查看可能的假設,或是和其他資料及交叉比對。這就是資料新聞。」盧敏提到,「傳統新聞業,你可以採訪人,並從對方那裡獲得資訊;資料新聞中,我喜歡將資料視為主要的受訪者。所以採訪這些資料,就像採訪人類一樣,除了資料無法跟你交談,你必須從多個角度去提出問題,你必須跟資料變得親近。」
盧敏指的「親近」,是直接動手處理、分析資料,「你不能只看二手資料、不能只聽其他人如何談論這份資料,你必須直接與資料面對面。」
「雖然佩琪可不擅長公式,但我說服她,我們必須要能夠不害怕資料,要能夠深入資料,潛得愈深愈好,她確實將這些都內化成自己的技能。」盧敏說。
揚補充,「我認為資料新聞中,最難學習的技能是新聞。如果你想學習資料技能,每天花幾小時在 Youtube 上,六個月後你就會有很好的收穫。但你不能在 youtube 上學習新聞,你必須到現場,跟人交談、寫故事。所以一位 30 年經驗的記者是非常重要的。」
(有趣的是,現場有記者反駁揚的說法,說新聞人出身的自己總覺得新聞很簡單、資料超難學;佩琪可也提出類似的說法,說採訪只要你會說話就能做到。不同背景的人互相都覺得對方的技能很困難。)

「資料素養」的重要性

除了技能,他們談得更多的是「資料素養」:理解資料的來源、判斷資料的品質、知道這些資料可以被多大程度地使用。
揚提到,「每次我們跟記者合作時,他們會說『我們有資料呀』,接著展示出 200 頁 PDF 資料,它當然是資料,但記者低估了『使用』它的成本,我們可能要花幾個月的時間將它轉化成可用的資料;或他們會說『我知道可以透過誰拿到資料』,但當他們取得資料時,資料的品質不好、沒有研究方法、或不知道資料從哪裡來,經過哪些處理。」
揚說:「如果你只有資料,但資料沒有附帶其它訊息,對於要求正確性的新聞來說,你無法做太多的事。」佩琪可補充,「這就像使用來不明的產品!」
「這是資料新聞的第一課,不要使用你不暸解的資料。」佩琪可說,「就像一個罐頭,上面沒有任何標記、沒有圖片標示內容,你會把它打開來吃嗎?」
佩琪可提醒,「如果沒有這些訊息,你會獲得(讀者的)負面回饋,甚至被控訴散佈假訊息。這跟採訪人是一樣的。我採訪人,必須真的暸解他們,確保他們得以信任,我會從採訪中分析你的眼神、你的肢體語言;資料也是一樣,我會對它做各種事實查核。」
因應這個風險,Thibi 會要求合作的記者按照一個模板來使用資料。步驟大致分成「想問的問題」、「可以找什麼資料」、「為了獲得答案資料經過哪些處理」、「獲得的答案」,而每一份資料都必須有資料來源和資料的附屬資訊和研究方法,揚認為,「這可以幫你釐清思緒,當你面對法律問題時,這也是你可以提出的證據,代表我們是用公開資料得出這些結果的,而非偽造。」

有速成的途徑嗎?

湄公河資料新聞獎學金是個要花費數月參與的計畫,讓記者和資料分析師互相合作完成報導,現場有人提出了一個實際的問題,「我知道資料新聞愈來愈重要,但有沒有更短的課程?」
「我知道不是每個新聞媒體都有這樣的奢侈讓一位記者花幾個月的時間學習。」揚提到,「當然有一些簡短的課程教授技能,是資料新聞很好的入門。但我們嘗試在努力的,是讓資料成為故事的核心,讓資料驅動整個故事,而不是讓資料來裝飾故事。我們喜歡資料視覺化,但它不是全部的重點。資料新聞甚至可以完全不使用資料視覺化,這是我們在幾個月長的計畫裡嘗試傳達的。」
揚以《紐約時報》為例,「它們的視覺效果、設計非常精良,人們會因此覺得『噢,這些視覺效果、藝術、互動的內容,就是資料新聞』,但這只是冰山一角,這是你在一整天工作結束後才會看到的東西,大概只佔資料記者工作的 10%。其餘的東西,需要數月的調查、清理資料、挖掘,有時候你會發現它無法被使用,只好去尋找下一個資料集。而這些工作最終會變成 1 至 3 個 insight,被展示在故事裡。」
「我們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教資料技能、資料新聞,因為要花這些時間才有能力可以用多個角度去查看資料、操作資料、從中找出 insight。」如同盧敏說「要跟資料變得親近」,揚認為,「你必須進行自己的分析,不能只是想,『我採訪了這位分析了資料的專家,他說了算』,某種程度上,你必須成為你自己的資料集的專家。」
「大多數的記者不喜歡數字。他們喜歡閱讀、喜歡寫作,喜歡文字,但他們不喜歡數學。」揚笑說,「但好消息是,資料分析、資料視覺化的技術,隨著時間的演進,這些事情變得愈來愈容易。我們 2015 年在做這些事情時,門檻高很多,如今它變得愈來愈容易。」
他強調,「請不要絕望,如果你曾經嘗試過一次,覺得很難,半年後再來試一次,事情將會有很大的不同。」佩琪可也說,「如果像我一個這樣的老女人都可以學會,現場沒有人學不會!」

資料新聞是團隊運動

最後有人提問,如何在新聞界推廣資料新聞?「開放柬埔寨」的馮(Pisith Vong)認為,除了派自己的記者參加類似(湄公河資料新聞獎學金)的計畫以外,「如果你的機構有錢,那就招聘資料記者,然後跟他們一起工作;或是雇用資料科學家、資料分析師,跟他們一起工作。」
但他也提醒,參與的記者需要有一些資料素養,「如果記者們什麼都不懂,這將是一項不良的投資,因為資料分析師通常沒有新聞方面的經驗,不知道新聞工作者在做什麼;而記者們也不知道如何合作。因為只有記者知道(題目)要怎麼發展,只是他們沒有方法或工具去達成。」
佩琪可也補充,「就像你必須學習新事物一樣,不僅是向他們學習新事物,我認為他們也從我這裡學到了新事物。對我來說,這不是年齡或教育的差距,而是你願不願意抱持開放的態度去學習。」
就像整場論壇中一再強調的「團隊運動」,我想重點是一起工作,是「合作」,不是「幫誰做」,才是可能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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